等宋慈一行重回县衙之时,封川县知县叶昭已在膳馆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夜宵,宋慈谢过叶昭的殷勤,便携提刑司人马进入膳馆,正准备吃点心呢,却听县里衙役来报,说开建县金桂山房的管家武平有急事求见宋慈。
宋慈对衙役道:“武平连夜来此,必有大事,快去请他进来。”
衙役领命而去,将一路奔波,又急得满头大汗的武平迎了进来。武平一见到宋慈,话还没说呢,人先痛哭了起来。
宋慈让他有事说事,不要哭,武平才抽泣着说道:“宋大人,出大事了,端溪县姜文英一家都被歹人毒死了,我家少主武德庭吃住在姜家,跟随姜文英备考州试,也遭殃了。”
宋慈大惊道:“什么?你何时得到的消息?”
宋慈被武平这么一说,不禁皱起眉头深思起来,哪里还有吃夜宵的心情。
“萧景,周辕,你们俩对此有何看法?”宋慈问。
萧景道:“下官认为武德庭之死,不是被姜家连累,而是恰恰相反。”
武平道:“萧大人此话何意?您是说姜家上下之死是被我家少主连累了?”
萧景道:“正是如此。凶手真正想杀的人是武德庭,他先是指使假法慧,假法信毒杀了武员外,接着,几乎在同时又毒杀了武员外之子武德庭,这两起毒杀案,是可以放在一起来看的,不如称之为‘武氏父子毒杀案’。”
武平道:“可凶手究竟为何要毒杀我家主人和少主呢?主人一直与人为善,发家致富之后,也不曾为富不仁,县里有事有难,都是主动出钱出力,主人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啊。”
宋慈道:“凶手的杀人动机确实扑朔迷离,且等宋某去过端溪县后再议。今日已晚,你也不妨歇息于此,明日一早,随我同去端溪县查案。”
武平道:“小的还是要连夜回庄,眼下全庄上下已人心惶惶,夫人连失至亲,打击太大,晚饭间突然口眼歪斜,四肢瘫痪,无法说话,也一病不起了。目前山庄已经天塌地隐,我若不回,恐有变故。”
宋慈道:“也罢,明日宋某自带提刑司人马前去端溪,你就不要追随了,如你所说,眼下你的首要任务,便是维护好山庄上下的稳定。”
武平道:“多谢宋大人理解,小的这就回去了。对了,武丰明日也将带人重回端溪,去领少主尸体,应该会与宋大人在端溪碰头。”
宋慈道:“姜家上下与你家少主的尸体停在何处?”
武平道:“离姜文英家不远,听武丰说是停在姜家村的祠堂了。”
宋慈道:“好,知道了,你先回去吧,明日宋某自有理会。”
武平一走,宋慈等人也失了享用夜宵的兴致,再说明日一早还要远行,便随意吃了几筷,各自回房睡觉去了。
次日辰时,宋慈一行在膳馆用过早饭,便重上车马,一意往端溪县而去。
抵达端溪县地界已是过了午时,宋慈只好先找了tຊ一家酒楼,人吃饭,马喂料,稍事休整。等到人马皆吃饱喝足,便继续赶路,一气来到了姜家村祠堂,想先检验停在这里的尸体。
端溪县主簿李恩泉见宋慈驾到,忙趋前致意,同时速派差役往县衙去请知县沈福仪去了。
宋慈先向李恩泉询问了此案的相关事宜,李恩泉也事无巨细,一一向宋慈禀明。
宋慈与萧景,周辕等人仔细查看了祠堂中,尚未被认领回去的尸体,当下便否定了半夏中毒的说法。宋慈认为,半夏中毒深重者,固然会有脸色青黑的表现,但绝不至于浑身都发黑发青,而且也不会有七窍流血的症状。
宋慈还是认同端溪县仵作康清的判断,认为死者是中了黑骷髅或鬼馒头之毒而死。
李主簿道:“县主大人本来也是这样认定的,但被郎中刘大用一说,就被说迷糊了。”
宋慈道:“不须迷糊。虽说断案之人,多数时候是须要谨慎甚至多疑的。但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,有时也必须当机立断,而不能疑神疑鬼。
就比如姜家的这起毒案,死者死于黑骷髅中毒,其实是铁证如山的,就不须过多怀疑。
但凡黑骷髅中毒的,死者舌头嘴唇乌黑起卷,十只手指脚趾乌黑,浑身皮肤发紫泛绿,七窍流血,死前呕吐,而且身死日久,死者身上会像黑骷髅的表皮一样,慢慢长出一根根令人恶心的黑毛出来。这种情况尤其需要注意,因为许多验尸官,会把这些黑毛轻易地当成是死者身上自带的体毛,这便出错了。
须知人体不同于兽类,不可能各处都长黑毛,而姜家的这起毒案,还有几具女尸,就更可以通过对女尸的检验,来确定尸体上的黑毛不是体毛,而是黑骷髅中毒后才长出来的毒毛了。如果说男子还有可能身长浓密黑毛,那么女子就很少见到了,更不用说是几具女尸同时见到身长黑毛的诡异现象了。”
李主簿道:“宋大人果然慧眼如炬,尸身长出黑毛这一现象,仵作未提,我等就更不曾留意了。”
宋慈道:“也不怪你们,因为尸身正在加速腐坏,细小的黑毛不易发现,而较长的黑毛又容易当成体毛而失察,加上黑骷髅也好,鬼馒头也罢,都是难得一见的传奇毒药,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,普通人对此缺少研究,也是情有可原的。”
两人正说着,知县沈福仪便匆匆赶到了。
“不知宋大人驾到,有失远迎。”沈福仪行礼道。
宋慈道:“沈大人不必客气。方才宋某检验了这里的几具尸体,认为死者之死因,都系黑骷髅或鬼馒头中毒,而并非半夏中毒死亡,因此刘大用可以无罪释放了。”
沈福仪道:“不过下官刚刚提审了刘大用的妻子谢氏。因刘大用的医馆开张不久,各种杂事缠身,他就贪图省事,把生半夏的清洗,炮制,统统交给了对于医术一窍不通的谢氏在做。
据谢氏交代,她根本不知道生半夏表面的黏液有毒,还以为刘大用让她清洗半夏,是为了把药材洗干净一些,以使卖相好看,而她又觉得这批生半夏本来就挺干净,卖相不错,就随意用水一冲了事,之后,刘大用也没过问,就稀里糊涂拿来使用了,下官担心姜家上下之死,多少还是与这批生半夏有关吧。”
宋慈道:“先说刘大用,如果沈大人所说为实,那么刘大用确实不能无罪释放了,他作为医者,粗率马虎,视人命如儿戏,是必须承担责任的。按律应处以杖刑,且永世不得再开医馆。
再说到姜家上下之死,是否与这批生半夏有关,请问刘大用当时所开的方子还在不在,在的话请交与宋某一观。”
沈福仪答了声“在”,便将刘大用所开方子递到宋慈手中。宋慈观览一过,仍坚持自己判断,认为姜家之死,与这批生半夏关系不大。理由是刘郎中所开的方子中,生半夏的用量虽然较大,但生姜的用量更大,而生姜是恰恰能解半夏之毒的。
因此宋慈认为,姜家人即使吃了未洗净的生半夏而出现中毒症状,但因为有更大剂量的生姜在,所以不太可能导致全家中毒身死的惨烈结局。
沈福仪似有被宋慈说服之意,然而顿了一会儿,又问:“小小生姜真能解生半夏之毒吗?”
宋慈道:“能。不瞒沈大人,宋某本人还刚好中过半夏之毒。”